IFC声音|无遭遇,不艺术
编者语:
张容玮09年从预科毕业,前往英国格拉斯哥艺术学院学习纯艺术专业本科,三年后继续在本校攻读纯艺术硕士学位,并于2013年以Merit成绩毕业。毕业后回国工作,担任珠海艺术学院BTEC与HND艺术项目主任。自2017年起,张容玮回到格拉斯哥艺术学院进行博士研究。艺术家张容玮的作品经常展出于英国与中国的美术馆、画廊与高校,同时也被国际媒体广泛报道。
在“声音”板块中,我们不去判断一个“声音”中所蕴含的艺术观点,但是我们愿意呈现一段“声音”的真诚。
不久前我完成了博一的年终进度报告,博导随即给我开了一张阅读任务,其中第一本书的作者名叫 Simon O’Sullivan(西蒙·奥苏立文),书名叫做 Art Encounters Deleuze andGuattari: Thought Beyond Representation。
抱着偷懒的打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上网开搜,为了能读得轻松些而妄想找到这本书的中文译本。可惜事与愿违,在翻遍了各种搜索引擎甚至联系了淘宝上的几家电子书商之后,我确定了这本书目前还没有打入我大天朝的市场。
找不到有公信力的翻译,我也就只好暂时先把这书称为《艺术遭遇德勒兹与瓜塔里:超越了表现的思索》。
这个书名典型就属于让人望而却步型。德勒兹还则罢了,就算不知道这位先生具体提出过什么哲学主张,咱好歹也知道他是个法国哲学家。可那是那位瓜塔里先生(还是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可真就不知道了。
所以,下载到了这本书的英文pdf 之后,我怀着相当敬畏的心情开始了阅读,甚至做好了要花大把精力去恶补各种晦涩理论的心理准备。所幸的是,以蜗牛一般的速读了过半,我至今尚未觉得有要去恶补哲学理论的必要。反倒是在前言部分,作者开门见山地做了一个概念区分,直接让我觉得在这样一个吓人的名字之下,这本书其实很新很冲。
这一对概念区分就是object of Encounter以及 object of Recognition。
Encounter,可作名词和动词,此处应译为“不期而遇”,或者“遭遇”。Recognition,只能作名词,此处应译为“认识,识别,承认,认可”。也就是说,作者所区分的,是“遭遇型的对象”和“识别型的对象”。
乍听起来有点哲学式的晦涩,但其实这两个概念并不难理解。“遭遇型的对象”所指的大概是这样一个事件或物体,某人在经历了该事件或物体后,他(她)所习惯的思维或观点会受到刺激,促使他(她)对自己所习惯的想法、观点或环境进行反思,进而产生新的想法、观点、甚至欲望(有必要啰嗦一句,只是相较过去“新”而已,可不一定更是积极、更健康、更成熟)。所以说,“遭遇型的对象”对经历者而言一定是具有破坏性的。
而与之相对的,“识别型的对象”则是一个人经历了的一个符合自己习惯思维和观点的事物。经历之后,“我可以彻底解释这个事件”或者“果然是这样的”,经历者会如此说。
奥苏立文认为“遭遇型的对象”才是一件艺术品应有的属性。也就是说,作者认为,一件出色的艺术作品必须能刺激到观众的三观,让观众对自己的习惯思维产生怀疑,进而在作品的刺激下创造出新的想法、观点或信念。这样一来,创造力,creativity,就可以从艺术家延伸到了观众,而作品真正的终结也就成了观众怀疑后所产生的新想法、新理解。
读这段文字对我来说也可以算作一次“遭遇”,虽然“观看艺术品是为了享受美”这样的看法已经被我抛弃了很久了,可是观看艺术品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一个画画的,我的画为什么就值得给人一看,我却一直找不出个明确的答案。旧的想法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破掉了,而新的想法却始终立不起来,直至此时奥苏立文的这段文字为我提供了最后的拼图。
可我这新找到的也仅仅是个大方向、大战略而已。想也知道,要具体追求起这等大目标(抱歉我写到此处很出戏地想起了“一个亿的小目标”),绝不会是一路坦途。而此时,我忽然想起的一个几年前的小事似乎也佐证了这可预期的难度。
我有个小师弟,95后,东北人,非常推崇个性,对各种强加给他的教化无不嗤之以鼻,平常的一言一行也总透着点为了抬杠而抬杠的意思。所以,作为一个以画画为专业的人,他对规规矩矩却占据国内主导地位的学院派有着百般的不服和不爽。
于是,这小子总在自己的实践中刻意选择“刺激”的题材并刻意采用粗野奔放的技法,借以凸显自己的个性和洒脱以及对主流的反叛。
可是,几年前一个暖洋洋的下午,他看了几幅颇有力道的、与学院派天差地别的纯抽象画作之后,却没显出丝毫的兴奋,憋了半天,只嘟囔了一句:“没东西看啊……”
这句话瞬间便剥去了那小子一切张狂的外衣,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全然没有走出“先看画的是什么,再看塑造的技法如何”这一套规矩之极的看画标准。
我确定那小子肯定没有读过《艺术遭遇德勒兹与瓜塔里:超越了表现的思索》。但我同样确定的是,尽管不自觉,他是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展现出“遭遇型的对象”的那种破坏性,从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刺痛”观者的。
只是可惜,他并没有做到。他追求这种破坏性的方法只是单纯地选择自己习惯思维的对立面而已。这样一来,我觉得在动笔之前,作品会是个什么样子在他自己心里其实应该已经有了八九分数。毕竟我们都知道,积极健康的对立面是色情暴力,规规矩矩的对立面是乱涂乱抹。可是,就如同一枚硬币的反面仍然是这枚硬币,不在动手开始一件作品之前先打破自己的旧逻辑、旧流程和旧想法的话,再怎么折腾,艺术家也只是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猴子而已。
我这些年一直不能理解的是,有些同行为何会在二十出头找到了一套画得舒服的方法就自认为是有了“风格”,从此便陷入了一种自信满满的固步自封。里希特大师在一篇自述中讲过,“艺术家不能因为会做某件事就一直去做这件事,每一次成功的创作都应该是一次挣扎。”结合了奥苏立文的观点,我觉得里希特大师所说的挣扎绝不会是“颜色怎么调”、“构图怎么构”这种小家子气的技术层面问题。这种挣扎应该是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一次先破后立的遭遇,无论是材料层面、技法层面、题材层面、还是综合的创作结构层面,艺术家总归是要在作品见人之前先亲身经历一次先破后立的挣扎(或者叫遭遇)才好。听人说过“要感动别人,先感动自己”,这么说来,要观众遭遇自己的作品,自己似乎也得先遭遇一次自己的作品才够力道。
但是,“作者本人率先在创作过程中体验一次遭遇”似乎只是创作的难点之一。比利时美术史学家 Thierry de Duve 在《杜尚之后的康德》一书中指出,印象派之后,西方视觉艺术分为两大派系,其中现代主义在忙“绘画是什么”“雕塑是什么”等具体问题,而后现代主义则直接大包大揽地研究起了“艺术是什么”这等本质问题。
所以,咱们屡见不鲜的后现代例子是,某个艺术家试图通过自己刺激的作品来挑战观众的传统艺术观,进而刺激观众去思考什么是艺术。这一路作品乍听起来似乎挺“遭遇”,可是自杜尚的小便池以后,这一路数似乎有点过于汹汹,以至于“当代艺术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成了一种新的习惯思维。所以再继续用“艺术是什么”这等问题来挑战观众就成了一种“识别型的艺术体验”。观众习惯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是艺术”,又看到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被煞有介事地摆在展厅,“哦,好吧。这是艺术。”然后呢?抱歉,不习惯已经变成了习惯,想再造成破坏就很难了。
所以,作为作者,除了要先在创作过程中亲身体验一次遭遇,也许还得先给这遭遇找一个艺术之外的领域吧?也就是说,作为创作者,通过你的创作,你希望与观众一同在哪个领域体验遭遇?幻想?身份探寻?潜意识?大历史?领域无限多,角度无限多,所以除非人类灭绝,否则艺术是不会死的吧?
大一教过我的一个老师后来跟我说过,当代艺术和哲学非常相似。我现在算是有点理解这句话了,毕竟奥苏立文这“艺术遭遇论”也是从德勒兹和瓜塔里那里来的。可我想补充的是,除了艺术和形而上的哲学,当代艺术家好像还得再跨界懂点什么别的比如心理学或者幽灵学甚至科学,否则容易在艺术这个小圈圈里如小狗一般自己追自己的尾巴……总之,无遭遇,不当代、无遭遇,不艺术。
唉,写到这里忽然觉得好累,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文:张容玮
编辑: 国际预科办公室 时翀
上一篇:中央美术学院国际预科雅思面试课程
下一篇:专业开启“最强大脑”,英语热议“冰雪冬奥”-- 预科新学期“虎力齐发”的打开方式